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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── 一段幸福的關係,歸根究底都是來自彼此之間的愛,無論是愛情、友情、親情也是這樣。

   但是,當遇上各樣的煩惱時,有時候愛就會動搖,一旦有所稀釋,「幸福」這兩個字亦變成疑問。


   每一次我稍作歇息的時候,都會走出露台,聆聽一下周圍的煩惱聲音。

  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遭遇,被不同的煩惱所困擾。就算是我居住的唐樓區  ── 遠離那些瞬息萬變的金融中心也好,亦不例外。

   譬如說,樓下茶餐廳的夥計和客人爭執、雜貨店老闆一邊聽著收音機的新聞廣播一邊咒罵、攜帶購物袋的大媽們談論是非。


   人人都一定有煩惱的聲音,我也是這樣。

   而你又是哪一種?

   生活在那種壓力之下又過得如何?

 

   ※


   受老爸的委託,一大早我便外出到附近的餅屋買麵包。以前沒什麼能幫得上忙,現在當一下跑腿也無妨。

   回家並放好乾糧後,我趕緊收拾背囊上學。

   嚓。

   關上房門的聲響十分難聽,殘舊生銹的門鉸發出刺耳的磨擦。

   我稍微調整揹在單肩上的背囊,再打量一下門子。這才發現木門的底部開始破損,露出了一道隙縫。

   真煩人,如果找人更換又要花錢。

   「子健!要上出門了?趕快當白老鼠,試試買回來的麵包吧!」

   一踏出簡陋的客廳,穿著印有中國龍標誌背心的老爸一邊以口哨吹奏粵曲,一邊大聲呼喝。他豪邁地架著雙臂打開報紙看,其中一只腳甚至踩在椅上,相當有氣勢。

   老爸這稱呼都是他吩咐我這樣叫。

   「你不用工作嗎?」

   我極度平淡地詢問。

   他的職業是食品批發的送貨司機,理應在凌晨時分便出門。然而老爸只是兼職員工,因為以前長期從事勞動工作的關係,以致他被勞損纏身,現在工作一天便要休息數天。

   「今天請假喔!因為要跟合夥的伙伴商量店舖的選址。」

   「你們還打算經營藥房生意嗎?」

   「什麼『還』?我可是你的老爸,別瞧不起我。而且身體這樣的狀況,也得找另一份收入穩定的工才行!」

   我的臉色沉了一沉。

   接著老爸蹙起粗眉,擺出困惑的樣子看向我的房門。


   「話說,你幹嘛又把房門關上?不要做些跟以前一樣的自閉舉動吧!」


   我微微抿嘴,然後別過頭調整心情。

   「我覺得自己該是時候有私人空間。」

   「很好!這樣的回答不錯!散發著渴望獨當一面的男兒氣息,真不愧是我兒。」

   「這當然,我早已是成人。」

   沒有胡扯,若果以年齡而言的確是。

   在角落位置有張殘舊的桌子,上面堆放很多武打漫畫書。成為武林中的鐵漢是他兒時的宏願,現在偶爾也會聽見他掛在嘴邊。

   「但子健說得對!這個家非常狹窄,不花點功夫的話,真的沒有私隱。」

   「我並沒有話中有話。」

   「哈!居然能挑出這句中的謬誤,看來我兒真是長大了,不像以前的龜縮!」

   老爸的說話向來就是取悅自己,沒有考慮別人的感受,真是煩。

   我若無其事地跨過客廳中的雜物,走到門口旁邊的鞋櫃。


   「那些合夥的人會否騙你的?小心點。」

   此時,正在沉浸於肥皂劇的媽媽忍不住問。不知為何她總是把聲量調至嚇死人,這樣子度過主婦的時光格外享受?

   她是百貨公司的銷售員,衣著較老爸端正得體一點 ──


   「不會啦!他們都是我的舊交。不扯這些,這檔子相信比以前賺得更多,到時可能有很多女人接近我,你媽要擔心嚕!」


   「我很差嗎?!要去泡第二個?」


   ── 媽媽的怒吼立即飆了過去。她能一下子就把得體的形象毀了,所以不能得罪她。

   與此同時,她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。

   兩人接下來展開激烈的打情罵俏,我只好從槍林彈雨的氣氛中逃到門口,伸手握住門柄



   「等一下,子健。



   「有什麼事?」

   媽媽忽然叫住我,並靠近我這一邊。

   「我想問一問,現在你讀的不是大學嗎?」

   「啊?」

   「隔鄰家具部的同事已告訴我,那不算是正式的大學學位,是什麼回事?」

   「那是次一等的專上學院而已呀!媽咪!」老爸在客廳另一邊揶揄著,媽媽馬上喝止他別出聲。雖然她望著我的是平淡眼神,不過卻給予我某種拷問囚犯的壓力。

   有時候,我擔心有一天被她抓住這點嘮叨。

   我感到胸口十分納悶,深深地嘆了一下。

   「從報名期截止前十多天,我就已說明得很清楚,當時老爸都在場。」

   「我真的分辨不到。」

   「哈哈,媽咪真是傻得可愛!」

   當時我和媽媽根本沒理會老爸的搗蛋。

   「 ── 盡力而為要上到大學啊。像影音部同事的兒子當上律師後,前途一片光明,有美好的居住環境,每一年喜歡到哪裡旅行也可以。」


   「......」


   沉寂了足足三秒。

   我瞄了瞄正在播放肥皂劇的電視,嘗試模仿裡面上班族的殷勤笑容。

   「我明白了。」


   十分理解,不用強調,正因這樣我才再踏出這扇門。在心裡如此唸唸後,我頭也不回便轉身打開門。


   ※


   即使過了立秋,太陽仍熾熱得讓人汗流浹背。

   演講廳門外的走廓擠滿了準備上堂的學生,使得這空間更加悶熱。我走在人群中時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談著放學後去哪裡玩,有人則熱烈討論某款著名的消除寶珠遊戲,氣氛相當鬆懈。

  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同學。

   這兩人既是同班,又是必須跟我一起完成一份學年分數比例最高的畢業研習題。

   換言之,即是同生共死的夥伴。


   其中一個男學生的身材較胖大、頭髮凌亂,寬鬆的衣著讓人聯想「不羈」兩個字,這人叫做老輝。他的腰靠在欄杆,忙於低頭看著手機。

   「你在玩什麼遊戲?」

   「嗨!這款已經盛行五年的策略遊戲,你該不會不知道吧?」

   一看到我出現,老輝就一臉爽朗地打招呼。

   「都有曾聽過的,不過真的那麼好玩嗎?」

   「哎呀,子健你的見識太少了。除了讀書之外應該也放鬆一下。」

   其實這句話聽起來挺中肯。我沉思了一下。

   「話說我們班的其他人在哪裡?」

   「大多數都蹺課了。」

   站在老輝身旁的男學生代他回答,因為老輝已開始瘋狂地戳手機。大概是在打關卡頭目吧。

   另一個人叫做阿偉,他的個子較矮,戴著紳士帽和沒有花巧設計的金屬框眼鏡,給人感覺很沉實。

   「竟然連鐵板牛排老師的課也敢蹺,真的不怕後果。」

   「聽聞由於今天只有一堂,而且恰巧是發生在星期五上,所以他們乾脆自制一天的假期,連續放三天假好了。」

   「......年輕真好,可以無憂無慮。」

   「不過呢,我們有接受你的建議沒有蹺課,我也認同『因為鐵板牛排是負責評核我們畢業研習的導師,別要惹他不滿』的觀點。」

   阿偉像向上司報告一樣如實的說明一切。


   「英雄所見略同。」

   我凌空伸出拳頭,他見狀也握起手跟我擊拳。


   「啊,對了!阿偉,我想到今天的笑話是什麼。」

   「是什麼呢?」

   今天的?老輝在說什麼?

   「我們班的人都躲在家中睡覺,這樣能節省電力又降低身體的能量消耗,減少糧食需求。」

   「那又怎樣?」

   阿偉繼續問下去。我和他一同看著老輝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。

   「能為保育作出偉大的貢獻喔!」

   「這是哪門子的歪理。」

   我忍不住開口反駁。老輝皺起眉頭的放聲:「這些細節不用認真啦!」然後伸手在恤衫裡搔了搔肚腩。

   「那你用不用發佈在群組上。」

   被阿偉一提醒,老輝立即掛掉遊戲,回到桌面開啟一個泛用性最高的社交訊息程式。

   「也好,現在就發送吧!」

   「你們是指什麼群組?」

   不可能是班群吧,發了如此無聊的笑話搞不好被人趕出群組。

   「是我開的不公開群組,叫做『放輕鬆同學會』。」

   「開設的目的是什麼?」

   「當然是為了放輕鬆啦!我決定每天都發佈一則笑話在這群組上。」

   「目前有多少個成員?」

   「只有我和阿偉。」

   「......誰發的訊息比較多?」

   「只有我。」

   我無奈得完全給不了反應。這種事根本連辦家家酒遊戲都比不上,他在發什麼神經?為什麼阿偉會附和?

   如此的組員,真的能共渡畢業研習題此難關嗎?


   一想到這兒,我就感到無比頭痛。


   「子健要不要也一起加入?」

   「不用了,你們慢慢享受。」

   我斬釘截鐵地拒絕。難不成他打算不斷邀請其他人?

   「說回正事,我們的畢業研習題仍未決定,差不多該 ── 」


   忽然,背後的人群撞上我的背,打斷了我的說話。回頭一看,原來是人見人怕的鐵板牛排正在大步走向演講廳大門,塞在門前的學生馬上怯了怯的讓出一條路。

   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,為什麼被人冠上這暱稱?

   那是由於他一身的咖啡膚色、深黑的粗眉、老是板著臉的神情,以及沒血沒淚的性格,極度像個會把人連皮帶骨放在鍋上生煎的牛魔王。


   後來,從我就座並擺放好筆記為止,坐在山頂位置的學生仍然嘻嘻哈哈的吵個不停。

   我意識到大禍臨頭。

   「夠了沒?還要磨磨蹭蹭的浪費多少時間!?」

   鐵板牛排的獅吼功從台上飛出來。

   談話聲驟然消失。

   我相信那些學生被鐵板牛排狠瞪的一瞬間,可能以為自己會被殺掉。

   「不要以為才剛開學就能頹廢!從第一天起,競爭就開始了。之所以你們坐在這些破椅子,無非是高考時未如理想才跑到這鬼地方 ── 換言之就是失敗者。」

   整個空間瞬間充斥著令人不舒服的寂靜。

   本來有些默默玩著手機和打瞌睡的人,此時有點自暴自棄似的低下頭。


   「現在連再次爬上上流的機會也不好好抓緊,將來的只會營營役役的苦惱生計!當然,你們大可以考試時,寫些跟自己沒差別的垃圾答案,我不會阻止。總之不要影響教學進度!」


   鐵板牛排的怒吼迴響了好幾次。接著他不等待任何回應,或者亦不期待回應,以軍訓命令式一樣的口吻喊:「好,正式上課!」


   「這傢伙又來了......真是囉嗦。他肯定也是顧自己的業績而已,臭屁什麼。」

   鄰座的老輝低頭向我小聲地抱怨。

   「......嗯。」

   簡短的反應摻雜著我的疑惑。


   兩小時的課結束後,老輝兩人都聲稱有事要走於是,我便獨自一人留在學校圖書館內複習。

   大概是開學不久的關係,樓上供人自修的書桌沒半個人。

   時間宛如快將跟冰冷的空調一起凝結。

   與此同時,我偶爾回想鐵板牛排的那番責罵。


   到底什麼才算是活該?

   一直在做些別人認為錯的事,是否一定等於他們是咎由自取?

   假如你認同「不知者不罪」的道理,可能也會覺得,對於將來的路迷茫的人,是情有可原的。

   也許老輝和阿偉都是這樣。

   ......不過我並不清楚。

   因為我連自己的煩惱也處理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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